魏书生:改革最重要的是守住常识生活常识知识
几年前,魏书生从辽宁省政协常委离任。如今的他仍是盘锦市魏书生中学第一校长、浙江台州书生中学校长。他依旧非常忙,日程排得满满的,除了学校的工作,他几乎是有求必应,常常以一天一个城市的节奏奔走各地作报告。
“我们生活在最幸运的时代,也是历史上最好的时代。”魏书生常这样说,“我们要对得起这个时代,心怀感恩,多干点活。这多么年来,我从始至终都是这么讲,也是这么做的。”
在魏书生身上,时间也慢慢留下改变的痕迹,他依旧清瘦的脸颊上,两鬓已悄然微斑。他开始使用手机,而且居然会用微信,会使用网约车。
不过,除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变化,魏书生似乎更像一个“守旧派”,他身上有太多的“不变”。他常年不变的衣着,他只吃白菜豆腐、喝白开水的饮食,他写日记、练“注意力体操”的习惯,他不疾不徐的言语风格。
听魏书生谈教育,也似乎总是“老调重弹”,他的教育主张、他看待事物的方式、他的报告内容,甚至是报告的开篇与结尾,差不多都是几十年不变。
这就是魏书生,这诸多的“不变”集中在他身上,似乎有了更深的含义,格外耐人寻味。
巧合的是,今年也是魏书生正式从教第40个年头。跨越40年的长度去审视魏书生的“变”与“不变”,或许更能清楚他作为教育改革家的历史价值,更能理解他所主张的民主科学教育的独特意义。
1978年2月,28岁的魏书生终于如愿以偿地正式做了教师。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料到,想当教师这件事,实现起来居然是这样漫长和曲折。
实际上,早在1969年,魏书生就曾有过一段短暂的从教经历。那时候,作为从沈阳到盘锦插队的知青,19岁的他被派到新建农村的红旗小学教书。尽管起初有些不情愿,但站上三尺讲台,他很快“教书教上瘾了”。
就这样教了两年,魏书生居然成了全地区教育战线的先进个人,于是就被提拔到企业做政工宣传。
“大伙儿都觉得是一步登天的事,但我真的高兴不起来。”魏书生说。他一次一次地找领导央求,放他回学校教书,得到的答复始终是“再研究研究”。为了“感动领导”,魏书生努力工作,两年后成了全地区公交战线先进个人。事与愿违的是,眼见这是个人才,领导更不愿放人了,一度还专门下文,要把他作为企业接班人来培养。
但让周围人不能理解的是,当教师始终是魏书生的“执念”。此后六七年时间,为了能回去教书,据说他先后写了150多次申请。
其中突生波澜的是,1974年,24岁的魏书生又成了被批判的反面典型。别人都在批“孔老二”,他不服气,就跟人辩论。结果“祸从口出”,上级专门成立了调查组,从他的文稿、日记中找出100多条“反动言论”,大会小会挨批斗。
直到“文革”结束,领导说,“看来批你是批错了”,要安排他到轮胎厂当厂长,魏书生仍“一根筋”地要求当教师。“你都挨了批判,还这么执着?”领导不理解。“您早点放了我,我也不至于挨批斗。”魏书生笑言。
的确,在那个孔子被批为“臭老九”的年代,放弃看似更好的前途,如此执着地要当教师,这的确有悖常理。
“我就觉得,教育这个行当相对更能够实现个人的主张,更能够施展个人的思想。在那个计划经济的时代,站在讲台上你的自由度更大一点。”40年以后,回顾自己的初心,魏书生这样说道。
从魏书生的成长足迹中,或许更能理解他这样的想法。少年时代,魏书生就读于沈阳市32中,一所校风优良、设施完备的优质校。那时候的魏书生,喜读人物传记和哲学。他至今印象深刻的是,15岁时,自己在学校图书馆里读了《辩证唯物主义》和《哲学讲义》,从此对哲学着了迷。
这样的经历既奠定了魏书生的人生底色,也赋予了他不同常人的思维方式。在企业工作时,他就开始“著书立说”。“1972年,我曾写了一本《论改造世界观》,15万字,油印的,自己刻蜡板,自己印刷,然后切割装订成书。1973年又写了一本《论工作方法》,18万字。”魏书生认真地说,“当然,后来批斗我时,这些都成了罪状。”
看得出,无论身处什么位置,魏书生总是喜欢思考这些“形而上”的问题。“我始终喜欢思考人生的问题,人活一辈子,至少要活得清晰一点,明白一点,有用一点。”魏书生说。
也因此,在他眼里,教育不仅是更适合自己、让自己更快乐的职业,而且是能够影响更多人的“名山事业”。用他的话说,“我想让更多人活得既有价值,又能快乐一点”。
直到1978年2月,魏书生才被安排到当时的盘山县第三中学,重新站上讲台,成了他期望的“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师”。
1981年8月,《中国教育学会通讯》发表了魏书生的一篇文章《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》。
这是魏书生第一次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文章。文章的由来是这样的,当年的首次全国中语会年会,未能参会的魏书生向大会提交了论文,随后被推荐发表。
这篇如今看来题目平平淡淡的文章,当年可谓是“一石激起千层浪”,随即被全国20余家报刊转载,一时在教育界引起强烈反响。
如今,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已是常识和共识。但在当时,教育界刚刚“拨乱反正”,当许多教师还在为如何教好课而努力,讲授式教学“一家独大”,魏书生的做法独树一帜,为混沌初开的教学改革带来一股令人惊喜的清流。
而这也仅仅是魏书生神奇教育人生的一个注脚或序曲。从1978年2月踏上讲台开始,魏书生就如鱼得水,他的发展也像“开了挂”似的不可阻挡。
盘山三中是一所生源靠后的普通中学,魏书生被安排做班主任,教两个班语文,一个是全年级最好的班,一个是全年级最差的班。
没多久,学校安排魏书生上公开课,就在最差的班上。听说从企业来了一个年轻人,全校教师都来听课。课前,魏书生跟学生商量:“魏老师要讲公开课了”“老师,在好班讲,别在我们班讲”“为啥?”“我们什么都不会”“不会才更要学”“学了也不会,学习是我们的弱项”“是弱,不弱咱们到这儿干嘛。千万别想向老师们展示咱们有多强。我们是很弱,成绩差,起点低,但我们绝不自暴自弃”。
在魏书生的“蛊惑”下,学生来劲儿了。魏书生给他们做了分工:生字、生词、文学常识、小说三要素……学生分头负责,一一进行了预习。公开课那天,学生们积极踊跃,课堂上热火朝天。老师们看得目瞪口呆:这是全校最差的班吗?
“我就是这么当老师的,从不抱怨学生,而是俯下身与学生商量。”魏书生说。初中毕业的他没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学训练,但这反而使他不受条条框框的制约。他不会教学,就与学生商量着来。他本人受益于自学,也教学生学会自学。
就这样,刚教了半年书,领导要提拔他做教导处副主任。生怕又不让自己教书,魏书生连夜请辞。最后领导妥协了,他一边做教导处副主任,一边仍可教课、带班。魏书生这才答应。
从此,魏书生既要做全校学生的工作,后来还要兼任校党支部委员、工会副主任、文科教研等工作,又要教课、带班,忙得团团转,恨不得有三头六臂。
怎样才能两不耽误呢?魏书生想到,还是要培养学生的自我教育能力,让学生参与班级管理。
1981年发表的《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》和随后在《人民教育》发表的《班级管理要靠民主与科学》,较为完整、系统地介绍了魏书生培养学生自学能力和自我教育能力的做法,可谓是了解魏书生教育思想的奠基之作。
就这样,教了一年书,魏书生被评为盘锦地区优秀班主任、语文优秀教师。1981年,他被评为辽宁省优秀班主任。1982年,他被评为省“劳动模范”,盘山县向全县教育系统发出向魏书生学习的号召。
1983年,魏书生受邀到北京参加全国中语会年会,在大会上作报告。会议一结束,当时的北京市教育局就邀请他,在中央电教馆礼堂举行魏书生报告会。那是他第一次面向全国作报告。
接下来,1984年的全国中语会年会,魏书生不仅再次受邀作报告,而且大会的主题也被确定为“推广魏书生同志大面积教学的经验”。同年,魏书生被评为省特级教师,辽宁省委、省政府发文,开展向魏书生学习的活动。
甚至连教育家吕叔湘都曾感叹:“我很惭愧,没有及早认识魏书生同志。我要是年轻一半,我一定要拜他为师,向他学习。”
1988年,中央电视台记者采访时任盘锦市实验中学校长魏书生:“魏老师,您既做学校校长兼书记,又当班主任,教两个班语文课,一定有什么新鲜办法吧”。
什么是“长胡子”的办法?一曰民主,二曰科学。这两个词既不时髦,也很浅显,乍一听平常得让人失望。
但魏书生就像一个“武林高手”,几十年来凭借这两个词,“大巧若拙”地应对教育世界的万般变化。
在班级管理上,魏书生习惯于与学生商量、对话、集体表决,建立互助的师生关系,让学生做主人,发展学生自然的人性,在“事事有人干,人人有事干;事事有时做,时时有事做”中,让学生体验自主发展的愉悦和幸福。
在语文教学中,魏书生从教学生查字词、划分段落、归纳段意和中心思想入手,教学生画语文知识树,让他们学会归纳、分类、整理,进而帮学生制订学习计划,把看似繁难的学习任务分解到每一天、每节课、每一分钟……
这些做法被他化繁为简,系统地归纳为“7个一分钟”“12个学习习惯”“6步教学法”以及“课堂教学的10条要求”,当了校长在全校推广,当了教育局长就在全市推广。
魏书生有一种极强的“简化”能力,面对任何一项工作,他似乎总能透过现象看本质,抓住事物的关键因素,把宏大的目标化为当下可做的细微小事,化为持之以恒的习惯。
从1997年担任盘锦市教育局长开始,魏书生每年的工作计划都是亲自撰写,每年都是不多不少的22条,照例分为民主治教、科学管理、队伍建设3大块,内容平实,不唱高调。
“少说多干,养成习惯”,是魏书生对自己工作方法论的简要概括。“习惯”是魏书生教育思想体系里的一个高频词。在他眼里,任何一项工作都可以经过简化,分解为一系列习惯。
“一个正常的国家、正常的民族、正常的单位,都应该用习惯去推动,这就叫科学。”魏书生说,“科学,就是严格地按照规律去办事。”
因为有了这些习惯,多年来魏书生乐得轻松,就像一个“甩手掌柜”。在本职工作之外他有许多社会兼职,经常要外出作报告,身不由己地参与各种社会活动,但即便他外出十天半月,单位照样有条不紊地运行。
在看似“懒政”的背后,是魏书生对人性的深谙。他凡事商量,敢于放手。“我总相信,发展的动力来自于事物内部,来自于人内心深处勤奋、积极、乐观向上的能量。作为管理者,要激发每个人光明的一面,帮他看明白、说明白、做明白,变成习惯。永远就是这回事!”
说到底,魏书生的民主、科学恰恰映衬出以往教育不民主、不科学的另一面,他的教育实践也伴随着中国教育逐渐走向民主、科学、规范的进程。
化繁为简,才能举重若轻。可以看到,许多教育中的痼疾、顽症,诸如招生、教师管理、教师待遇、学校建设,在魏书生这里都不是难事,过程井然有序,结果公平合理、大家心平气和。
也因此,盘锦成了全国教育均衡发展的典型,这里多年坚持不办重点小学初中、老百姓不交择校费、优质高中公费招生名额100%分配到区域内初中校,坚持不办“窗口校”。这些做法成了习惯,既让百姓受益,也促使学校静心研究教育规律,追寻教育的民主、科学。
2010年2月,在离任盘锦市教育局长前夕,应《人民教育》杂志记者任小艾之约,魏书生撰文谈教育发展,文章题目就是《不动摇,不懈怠,不折腾》。坚守常识,是他在这篇文章中提出的一个重要观点。
“做对的事,就把它守住,别折腾。”魏书生说,“第一要紧的就是守住常识,守住我们中国做对的事,守住每个人的优点和长处。”
这看起来似乎是个悖论,以“年轻的教育改革家”的身份进入人们视野的魏书生,没有奢谈突破或创新,反倒是显得低调而谨慎,甚至有些“不合时宜”。
无论写文章、作报告,魏书生也从不讳言:“我没有根本的创新,我的根与本始终是领着学生学而时习、循序渐进、持之以恒、学以致用。我教书也没创新,始终是有教无类、因材施教、寓教于乐、教学相长。从老子、孔子、孟子一直到陶行知,都是这么教书的。”
但实际上,这正是魏书生对教育改革持有的一种冷静、清醒的态度。他并非不懂创新,也并不反对改革,相反却一直密切关注全国各地的教育教学改革经验,多年来虚心地派校长教师外出学洋思、学衡水、学烟台、学杜郎口……
同时,在魏书生看来,许多创新,其实都只能算“微创新”。“首先要知道前人做对的地方,把它守住、守住、再守住,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前拓展。”
也因此,魏书生一直主张要以平常心看课改,不能把课改“神秘化”。他始终认为:“所谓第八次课程改革,不过是前七次课程改革的继续,是后面若干次改革的一个小小连接。要把课改当平常日子来过,而不是搞运动,变着花样把人整蒙了。”
这些话有些人未必爱听,更有人斥之曰“守旧”。别人姑妄言之,魏书生姑妄听之,却从不辩解。“这不是小儿科吗,我24岁就被当成反面典型,一天挨三次批判,都没当回事。”
而时间是最好的证明。在盘锦,魏书生离任后虽然已经换了两任教育局长,但都依然不动摇、不懈怠、不折腾,许多做法仍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。
魏书生1997年任教育局长后,每年在全市举行一次习惯培养现场会,每年都定在10月16日举行,既是实践民主科学教育思想的展示,也是一次教育同行的相互交流、研讨和评价。虽然魏书生已离任多年,这一活动依然延续下来,至今已举办22届,每年还是雷打不动地在10月16日举行。
就在2014年,盘锦市成立了魏书生实验中学,作为专门践行、实验魏书生教育思想的试验田,如今这里已成为国家教育行政学院的实践基地、全国中小学名师名校长领航工程的实践基地。
让魏书生欣慰的是,虽然坚持高中招生“指标到校”、不办“窗口校”、不办重点小学初中,但盘锦市的高考质量10多年一直在全省名列前茅,今年更是夺得全省文理科第一名的佳绩。
就在今年全国文明城市的评比中,盘锦市在“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”这一项的评分中名列第一。
就像这样,教育的成效常常需要放在一个更长的时间段内去考量。而把事物置于更长的时间之流中去认识,把个人安放在宏观与微观之间去比照,也是魏书生一贯的方法论,也正如他的一句名言——“处天外遥看,地球极小;居体内细察,心域极宽”。
“教育没有多少新鲜事,就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。”魏书生说,“就算再过一万年,当了银河系系主任,不还得过日子、做事情,尽到他的责任吗?”
显然,只有在这样历史、辩证的视角下去看待教育、认识自身,才能够找到当下的位置,守住一颗平常心,发现那些不变的、恒常的规律。
回首40年的教育生涯,魏书生说:“我永远都是不追时髦,不跟喧嚣,也不跟风。就是把工作、学习、、助人、尽责当成享受,做自己能做的事情,享受做事过程的踏实、愉悦、幸福和尊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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